谈数据资产在企业重整中的核心价值 ——赫兹租车破产保护案件的启示
发布日期：2025-03-04
作者： 杨哲炜
步入智能科技时代以来，不论是在传统行业还是新经济行业，数据都已经成为被广泛关注的对象，且其逐渐成为一种新型生产要素，但将数据作为一种资产的表现形式仍然是一个比较崭新的话题。2022年12月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构建数据基础制度更好发挥数据要素作用的意见》（“《数据二十条》”）第一次提出数据资产的理念，以及充分、有效、合法合规利用数据和数据资产的基本纲领。
《数据二十条》发布后，财政部分别印发了《关于加强数据资产管理的指导意见》和《企业数据资源相关会计处理暂行规定》，进一步阐述数据资产的概念，同时明确对于符合会计准则要求的数据，可以将其认定为数字资产。2023年12月，国家数据局会同有关部门共同制定的《“数据要素×”三年行动计划（2024—2026年）》为数据资产的运用开拓了更广泛的空间。根据国家数据局统计，2024年全国数据市场交易规模预计超1600亿元，同比增长30％以上，其中场内市场数据交易（含备案交易）规模预计超300亿元[1]。由此，数据资产的经济价值正在通过交易、权利担保、融资等方式逐步实现。
于是我们不禁要思考，在企业破产重整过程中，是否也可以将数据资产纳入企业资产，提高企业的资产价值和融资能力，从而帮助企业走出困境或者为重整增加一些机会？根据笔者查询，国内破产重整案件中，尚没有典型的以数据资产作为重要依托摆脱困境的案例，国外的范例也较少。相对较为典型的案例是注册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跨国汽车租赁企业赫兹租车（Hertz）公司的破产案件，其充分发挥数据资产的优势，快速摆脱困境并重新上市的奇迹。
本文将以赫兹租车依托数据资产“扭转乾坤”的案例作为切入点，对数据资产在企业破产重整中的作用进行介绍，并为企业增加纾困渠道提供一些启发。
一
赫兹租车破产案件
赫兹租车（Hertz）公司是全球三大汽车租赁公司之一，成立于1918年 ，至今已有超过100年的历史，并于2020年位列全球财富500强第326名。然而，2020年5月这家首屈一指的租车公司因为新冠疫情的影响业绩严重下滑，导致无法按时偿还190亿美元的债务，在历经挣扎后不得不向美国特拉华州当地法院申请破产保护。即便是在破产保护期间，赫兹租车仍然于2020年6月在纽交所成功发行10亿美元新股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申请破产保护短短14个月后，赫兹租车即宣布摆脱破产困境，堪称美国历史上周期最短的破产案件，这样的速度连破产法官都称不可思议。2021年7月，赫兹租车重新回到了纽交所，同年11月又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融资13亿美元。
赫兹租车之所以在14个月内即摆脱破产困境，主要得益于两个方面，其一是在纽交所发行新股，虽然在发行了2900万股新股以后，该次发行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叫停，但对于一个破产企业来说，其发行新股的勇气极大地提振了市场的信心。另一更重要的因素是， Knighthead Capital Management、Certares Opportunities和Apollo Capital Management三家机构作为战略投资者，共同向赫兹租车提供了59亿美元资金，帮助赫兹租车摆脱了债务危机。而赫兹租车能够吸引到新投资人的一个关键原因，是其拥有的海量数据资产和其强大的数据管理能力。赫兹租车对于数据资产的良好运用和管理不仅优化了业务流程，还在战略决策、财务管理和优化客户体验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赫兹租车作为一家超过百年历史的租车公司，在长期经营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数据，并系统性地形成了数据库。这些数据包括客户数据、车辆数据、移动应用和在线预订系统，赫兹租车建立了数据分析平台，通过对不同场景的数据进行特质化分析，实现相应的改良效果。例如，通过实时跟踪车辆数据并加以分析，能够优化车辆调度，减少车辆闲置率，提高资产利用效率，并能够及时了解车辆的使用状况和维护需求，有效降低运营成本并延长车辆使用寿命；通过对客户数据的收集和分析，可以精准识别客户需求，提供个性化服务，增强客户忠诚度；对移动应用、在线预订系统产生的数据进行分析，并建立算法模型，就能根据市场需求、季节变化、地理位置等因素自动调整租赁价格，使得收益最大化。
在破产过程中，赫兹租车充分发挥其强大的数据优势和数据管理能力，一方面配合破产信托管理人采取有效措施提高数据资产的透明度并获得较高的价值评估，另一方面与债权人进行良好的沟通从而获得债权人的信任，并以透明的数据报告和实时更新的财务状况增强了债权人对公司的信心。同时，赫兹汽车还利用数据管理系统精准评估车队和其他资产的实际价值，提高了破产清算和资产处置的效率，吸引了战略投资者的支持，最终顺利获得59亿美元破产融资（DIP Financing）。在破产程序的后期，赫兹租车开发了基于数据驱动的智能租赁平台，优化了线上预订、自助取车等服务，满足了疫情后市场对非接触式服务的需求。
赫兹租车摆脱破产困境后，进一步采取了车队电气化与数据融合的战略，并且加强探索人工智能技术在预测市场趋势、优化价格策略和风险管理方面的运用。赫兹租车通过高效运用数据资产的推动下，迅速恢复经营业绩，在2023年创造了营业额93.7亿美元、总资产246亿美元的两项历史新高。
赫兹租车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实现了从破产保护到重新上市，并且创下业绩新高的逆转，与其强大的数据资产密不可分。
二
数据资产的认定
《企业会计准则——基本准则》第二十条规定，资产是指企业过去的购买、生产、建造行为或者其他事项形成的、由企业拥有或者控制的、预期会给企业带来经济利益的资源。因此，只有符合该条会计准则规定的数据才可以被称为数据资产。
2023年8月1日，财政部制定发布了《企业数据资源相关会计处理暂行规定》（“《暂行规定》”）。根据《暂行规定》，企业应当按照企业会计准则相关规定，根据数据资源的持有目的、形成方式、业务模式以及与数据资源有关的经济利益的预期消耗方式等，对数据资源相关交易和事项进行会计确认、计量和报告。对于符合《企业会计准则第6号-无形资产》规定的定义和确认条件的数据，应当确认为无形资产。对于企业日常活动中持有、最终目的用于出售的数据资源，符合《企业会计准则第1号——存货》规定的定义和确认条件的，应当确认为存货。《暂行规定》同时明确对于企业合法拥有或控制的、预期会给企业带来经济利益的、但由于不满足企业会计准则相关资产确认条件而不能被确认为资产的数据资源的相关会计处理方式。除此之外，对于被认定为资产的数据，还应当在会计报表附注中对数据资源相关会计信息进行披露，披露内容分为强制披露的内容和自愿披露的内容。
由此，在现有会计准则规定下，数据可以被确认为存货或者无形资产两种资产形式，而对于不符合会计准则的数据，只能以成本费用等其他方式进行会计处理。
三
数据资产的权属确认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数据安全法》（“《数据安全法》”）的规定，数据处理，包括数据的收集、存储、使用、加工、传输、提供、公开等。由此可见，企业获取数据的原始来源是对于数据的收集，收集者本身并不是数据的所有者。例如，对于自然人个人信息数据的收集，数据的所有者是自然人本人，而并非收集者。因此收集者并不一定对数据本身享有所有权。然而，数据资产作为一种财产的表现形式，有必要确认权利归属。建立一个完整的数据资产确权制度一方面有利于数据资产的开发利用，另一方面也有利于保障数据资产的安全。目前，我国已经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贵州等各地设立近四十家数据登记和交易机构，对符合要求的数据资产进行登记，并发放登记证书。
根据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的规定，不动产物权以登记作为权利变动的生效条件，动产物权则采用登记对抗主义，即如不登记不得对抗善意第三人。虽然数据资产并非《民法典》所规定的应当进行登记公示的动产，但如果对数据资产进行有效登记，至少具有以下作用：
1.界定数据资产的权利归属，落实数据资产的身份管理
根据目前上海、深圳、北京等各数据交易所对数据要素登记的规范和实际应用来看，主要登记内容为数据资产主体的基本信息、数据产品类型、数据资产的产生方式、数据类型和应用场景、数据储存大小等要素，并以哈希存证等方式进行固定。对数据要素进行登记，可以有效区分同类数据产品的持有人，明晰产权，防止争议。
2.明确数据资源和数据产品的基本信息
由于原始数据的来源较为复杂，使得数据资产的产生方式、使用场景因行业、地区的不同产生较大差异，因此对数据要素进行有效登记，可以有效保障数据产品信息的稳定性，防止因数据更新和变化，对数据资产的边界和范围引起争议。
3.作为数据资产的评估和交易奠定基础
数据资产的形成历经对原始数据的收集、积累、存储、加工、计算等复杂而又漫长的过程，其中凝聚了数据持有者大量的资金、技术和人力的投入。数据资产往往需要通过评估等方式确认其最终价值。因此，对数字资产进行登记有助于确认评估范围和评估内容，并以此作为评估价格的确定基础，以便于进行数据交易的顺利进行。
4.保障数据资产的合法性
根据《数据安全法》及国务院于2024年9月发布的《网络数据安全管理条例》，保障数据安全是数据的使用者和处理者的一项强制性责任。各数据产品登记机构或者交易机构对数字资产进行登记有一定的程序要求，例如由律师事务所出具法律意见书，或者由相关数据安全评估机构出具合规评估报告。因此，对数字产品进行财产登记，可以充分保障数据资产的真实性、合法性和安全性。另外，数据登记和交易机构对数据资产的交易设定了较高的合法性要求和信息披露要求，可以有效地保障数字资产的交易的合法性和安全性。
四
数据资产在企业破产重整中的价值和运用
1.增加企业的资产价值，改善企业的资产负债率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破产法》的规定，企业破产重整的原因是企业无法清偿到期债务，且资不抵债或显失清偿能力。若将数据资产进行会计处理后确认为无形资产或者存货，并进行价值评估，可以增加企业的资产价值，从而改善企业的资产负债率，并以此增强债权人的信心，提高与债权人就债务重组进行谈判的可能性，也可以将数据资产以出售等方式变现，以改善企业的现金流，进而吸引投资人、增加重整成功的可能性奠定基础。
2.以数据资产作为底层资产，通过出售、增信、质押担保等方式增加现金流量
自财政部《关于加强数据资产管理的指导意见》实施以后，极大地激发了各地企业将数据资产计入资产负债表的动力，数据资产的登记数量和交易数量大幅提高。并且，以数据资产作为底层资产，或者作为担保、增信措施，获得外部贷款已经多有成功实例。例如，2022年10月A股科创板上市公司罗克佳华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其两个大气环境质量监测和服务项目的数据资产估值6000万元作为质押，获得北京银行1000万元数据资产质押融资贷款；2023年12月，天津临港投资控股有限公司凭借“天津港保税区临港区域通信管线运营数据”知识产权证书和“临港港务集团智脑数字人”知识产权证书获得天津银行1500万元人民币的银行授信；[2]2023年12月，广东联合电子服务股份有限公司自主研发的“高速公路重点车辆监控产品”、“高速公路车流量产品”、“高速公路道路安全产品” 3个系列共计11个数据产品，在上海数据交易所成功挂牌，并完成场内3笔交易，交易金额接近100万元。[3]
虽然目前在国内的破产重整案件中，还没有以数据资产作为核心资产获得融资的案例，但是随着对数据资产的接受程度不断提高，对于一些确有拯救价值的破产企业，以数据资产作为核心资产获得融资是一个可以探索的途径。
3.吸引投资人，提高重整成功率
破产企业得以成功重整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新的投资人愿意注入资金帮助企业恢复经营，而对投资人而言企业是否具有重整价值很大程度取决于企业是否有能力恢复生产经营。赫兹租车之所以申请破产，主要原因是疫情原因导致的业务收入下滑和债务到期，但是其商业模式是健全的，疫情过后的市场前景也具有可期待性。因此，当其充分展示了其数据系统的强大功能，以及数据资产在经营中的巨大潜力后，立即吸引了投资人的目光。目前，大量企业进入破产重整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的资金短缺，但企业本身是具有良好的市场前景和生产能力的。因此，企业重整过程中，在对传统资产梳理整合的同时，也应设法挖掘出数据资产对生产经营的潜在价值和重要作用，这样就有机会获得投资人的青睐，增加企业重整的成功率。
数据资产的概念从《数据二十条》发布至今两年多，对于数据资产入表、流通和使用已经从部分地区试点，逐步推广到全国范围。可以预见，随着大量企业不断建立起数据资产意识，数据资产资源将越来越丰富，使用场景也会呈现多元化趋势。破产重整中充分运用数据资产的核心价值，帮助企业摆脱困境也将指日可待。
[1] https://www.gov.cn/lianbo/bumen/202501/content_6997834.htm 《2024年全国数据市场交易规模预计超1600亿元》新华社
[2] https://www.zjcaee.com/show/news-95.html?utm_source=chatgpt.com
[3] https://www.cbdio.com/BigData/2024-03/07/content_6176803.htm?utm_source=chatgp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