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Vicky Huang
 

“从少年时期开始，我就很努力，直至今天，早是已过不惑之年的'老吴'了，我依然还是很努力，没有停过。”吴明律师说。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认识吴律师，在采访过程中，这位在跨境法律服务业拥有二十余年丰富经验的优秀律师，对自己的介绍就是“一个勤勤恳恳、努力的人”。努力是种习惯，他会贯穿终身。“二十年，我一直在践行，在成为一个合格的跨境律师的道路上全力以赴。” 

这二十年，也是中国涉外法律服务沧海桑田的一段见证，从摸索前行到独当一面，从最初的辅助者变成如今的“多面手”，吴明说，“我现在的理解越来越清晰，法律服务是一个全球的市场，中国律师在这其中，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只提供中国法律服务的律师，同时也应是一个国际律师。”如何定义国际律师，吴明总结了四个方面：拥有全球视野；具备较强的英语法律工作能力；对世界两大法系（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有充分的理解；以及，敢于竞争的胆量。这也是吴明要花毕生精力去践行的一条道路。

1995年，吴明从福建连江一中高中毕业，他以文科成绩全县第二被华东政法大学录取，攻读国际经济法。少年长成，便是意气风发，在短暂的体验了一段体制内的生活后，骨子里的随性与自由让吴明更清晰地认识到适合自己的择业方向，即成为一名律师。

吴明说，他最早接触的就是海商海事领域，需要处理各类涉外的海事仲裁案件，比如在伦敦进行的海事仲裁案件，全英文工作是基本要求。“我人生的执业初期，遇见了一批我所敬仰的合伙人，我觉得他们都好厉害，他们是当时中国最早的一批涉外律师，很多人都是从香港工作后选择回来。”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第一批涉外律师归巢，彼时，正是中国涉外法律服务业几近空白的创业初期，他们以情怀、以专业、以实力、以担当成为了中国涉外法律业务的拓荒者。“我们的这些前辈，给我的执业方向打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和清晰的认知，中国律师成为国际仲裁案件中的重要参与者，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这就是我们将来要做的一个工作。”

吴明的心里从此埋下了一颗种子，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跨境律师。往后的多年，他从国际仲裁、外商投资、海外投资、到跨境争议解决，每一步都在跨境律师的道路上践行。“无论是海商海事，还是外商投资，越来越多的项目都是直接和国外的客户打交道，尤其是英国客户，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直接去讨论英国法和英国的各种案例。”这个过程让吴明深刻的认识到，当时能够真正熟悉英国法的中国律师真的太少，这也就引申出了他心里的一个愿景，“我想出去看看。”

工作八年后，已经成为律所合伙人的吴明，决定完成他心里的这个愿景，毅然决然的放下了当时所有的成绩，包括创收、业务、客户，前往英国研读英国法。三年的学习时间，让他充分学习了英国法，并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当时，正值2011年英国正式出台律师资格转换的法案，即第一次允许中国律师通过其考试转换成英国律师执业资格，“然后我就去考了，很顺利，我成为了第一个通过这个法案拿到英国律师执业资格的中国律师。”

谈及自己的学习生涯，吴明都用“顺利”来形容，但可想而知，每一次的“顺利”背后，都是我们不能想象的努力与坚持。当其他人都在经历年少轻狂，享受成绩带来的欣喜，吴明选择继续修炼，通过不停地学习来提升自己的软实力，正如他所言，不会停止努力的脚步。“努力”会成为一个人的信念支撑，那些竭尽全力、披星戴月走过的路，一定会迎来繁花遍地、硕果累累。

回国后，吴明加盟大成，执业方向一如初心，继续沿着跨境律师的道路深耕求索。在跨境争议解决领域，他带领团队代表中国客户前往英国、美国等国家解决纠纷，也代表国外客户在国内提起诉讼；在国际仲裁领域，他代表中国客户去瑞士、香港、新加坡等地进行国际仲裁；在跨境交易领域，他帮助中国企业出海，参与海外投资、赢得海外市场，比如斯里兰卡、泰国、墨西哥、欧洲等地。

“我们所说的跨境律师，是属于技术派的，他需要具备跨境作业的能力，我们跨越的不是国家的边界，而是法律的边界(multi-jurisdictional)。”对于“跨界”，吴明举了一个例子。一个国际仲裁案，当事人约定的仲裁地是在新加坡，被告是一家美国公司，争议事实发生在中国，合同约定地是在新加坡，这种情况下，可能适用中国法，也可能适用美国法。中国律师碰到这类案件通常会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接下该案件后，无论是在新加坡，还是在美国，接洽一家合适的外国律师事务所，作为转介，中国律师在其中做到客户关系维护的作用即可，但是这种情况，中国律师通常不会触达仲裁工作的核心，比如说仲裁通知书、仲裁申请书的撰写；证据的整理、证据清单的提交；出庭、证据交换、质证、答辩等一系列环节。

“另一种做法，我们中国律师为什么不直接去做这个案件呢？”吴明解释到，这种情况就需要中国律师具备跨境作业的能力，唯一的区别在于该案件适用的法律是什么，如果一个在新加坡的国际仲裁适用的是中国法，作为中国律师，必然当仁不让。另一种情况，如果适用的是外国法，但由于争议事实主要发生在中国，原告一方为中国公司，中国律师依然可能主导该案件，“因为适用的法律不是最主要的，你可以请当地的律师跟你组成一个团队，他提供法律的支持，但是整个仲裁的技巧，仲裁的结构程序，这些东西其实是不会有多大变化的。”

无论时代遇到何种境遇，法律服务的全球化发展是必然趋势，在这浪潮中，中国律师也应重新审视和定义自己的作用，就如吴明所言，一个合格的跨境律师理应拥有的四个关键：全球视野；较强的英语法律工作能力；对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有充分的理解；以及，敢于竞争的胆量。

留学英国，获得英国律师执业资格只是吴明通过学习来充足自己的全球化视野的第一步。为进一步深造，在2016年，吴明前往位于维也纳的国际反腐败学院，研读反腐败学硕士。该学院是联合国基于《联合国反腐败公约》设立的一所专业院校，同学来自五湖四海，同时由于学院课程设置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因此，吴明在学习过程中需要前往不同的国家，例如马来西亚、格鲁吉亚、奥地利等，进入国家最高反腐机构，开展实地交流与研习，“在这个过程中，我接触了全世界不同的文化、和各个国家的人交朋友，非洲、欧洲、美国、加拿大、南美、巴西、智利、墨西哥、马来西亚、韩国、阿塞拜疆，塔吉克斯坦等等，都有非常好的同学和朋友。和他们在一起求学生活碰撞的过程中，也就发展出了全球视野。” 

2019年在国际反腐败学院毕业典礼上

当一个法律人置身于全球市场，他的格局和认知就不再局限，而是会延伸出一个世界，处事的态度也会变得愈发从容和自信。多见者博，多闻者智。世界的边界取决于个人的视野，你的视野有多大，这个世界就有多丰富，前行的路上，我们会收获各种新知，以拓宽和延伸我们的思维，视野越是开阔，心境也更加明朗。

跨境律师，必备技能就是语言的功底，即使执业二十年，吴明对于英语法律工作能力仍旧在不断践行中，法律英语是一门实战的技术，和我们日常学习的英语有很大的差别，“你怎么能够熟练的运用法律英语起草文书、在仲裁庭上进行辩论、盘问，这个技术是能够让你在国外的仲裁庭上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的达成最终目的。”吴明说，语言的学习是永无止境的，一定要通过不断的实践积累，来搭建自己语言能力的厚度。无论是在海外求学，还是每一次的国际仲裁案件或是跨境交易的各类文书材料，即使几百页，都需要他字字斟酌，这个过程就是成长。

“中国律师取得英国律师执业资格，说明这个国家关于你对他们的法律认知以及执业技巧是认可的，因此，熟悉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也是至关重要的。”吴明解释说，这是世界上最主要的两大法系，一旦了解中国法，基本上就能够理解德国、日本、台湾等地的法律思维；了解英国法，也就能够知道美国法、英联邦国家的法律思维。“要达到熟悉的程度，而不是一知半解，仍就需要努力实践和积累”。

行稳致远，厚积薄发，不可或缺的还有敢于竞争的胆量，“胆量也是需要慢慢积累的，不是盲目自信。”在各类跨境项目中，吴明与各国的律师进行交锋，如何掌握其中的游戏规则，更胜一筹，吴明说就是认真和努力。“每一份材料我们反复看，每一份证据反复核对，时间表反复修改，所有文件反复推敲，我们的付出和细致远远超过对方，所以最终的效果也就不会差，这个过程也是你胆量的累积阶段。”所谓的胆量，不是不害怕，也不是横冲直撞，而是你有足够的底气，在面对困难时，仍能迎难而上，并在激烈的竞争中获得一席之地。

工作、生活，很多时候看似是不起波澜的日复一日，但一定会在某一天，让你看到坚持和努力的意义，当你决定全力以赴，便可期待满载而归。

2018年拜访马来西亚总统府（右一吴明律师）

2019年拜访格鲁吉亚司法部（左一吴明律师）

2017年，中国企业海外投资潮如火如荼，中国律师作为其中的专业力量，为中国企业“走出去”保驾护航，在这期间，也衍生出不少跨境纠纷。吴明例举了一起令他印象深刻的案例。当时，他的一位国内客户前往英国投资，在当地生产的过程中，不慎卷入了英国及北爱尔兰一起贩毒洗钱的案件中。

当地警方对当事人提出的疑点主要在于：第一，客户从国内转移巨额资金到英国置业。第二，限于中国外汇管制政策，客户与唐人街一位餐馆老板换汇，客户在国内转人民币到对方指定国内账户，而对方则通过现金存入的方式将英镑付至客户家人在英国的银行账户内，从而产生较多大额现金从英国不同城市存入客户家人账户的行为。第三，警方在搜查已经羁押的贩毒案犯家时，找到很多存款单，显示收款人为客户家人。警方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一个毒贩的现金账户。第四，当警方锁定账户人在伦敦的住址，准备布控时，客户刚好前一晚从伦敦飞回了中国，这一举动导致警方更加怀疑。于是，当地警方就抓捕了客户家人。

吴明接受客户的委托，并延聘英国御准大律师，共赴北爱尔兰与当地警方和北爱尔兰高等法院进行交涉，首要任务是为其客户家人申请保释。“这是一起很典型的中国律师深度参与的跨境纠纷案件。”吴明说，作为案件的主要承办律师，首先他向法院梳理了三点关键内容：第一，组织大量境内材料，向法院证明客户在国内系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每年有丰厚的收入，其转移至伦敦的资金均均来源于合法生意。第二，组织材料证明客户与餐馆老板结识及沟通过程，梳理沟通内容与记录提供给当地警方及法院参考。第三，解释中国人在英国私下换汇的法律及文化背景。

在长达数周的反复沟通后，警方对本意放低警惕，但北爱尔兰高等法院依旧不予保释。为达成客户委托，吴明在与法院的交涉过程中，提出各种解决方案，包括，固定居留在北爱尔兰的一家酒店、承诺不离开北爱尔兰、扣押护照并承诺不得向中国领事馆申请新的旅行证件、遵守每天不得早于8点出门晚于10点归来的宵禁规则、每日定点向当地警署报到等，但即便如此，法院仍不同意保释。最后，在吴明律师同意作为保证人签署一份高达60万英镑的保释金保证函后，北爱尔兰高等法院方才最终同意作出保释命令。此案也创下了当时北爱兰高等法院史上最高额保释金的记录。此后，法院在后续程序中采信了吴明作为主办律师组织的数百页证据材料，该案刑事指控也被成功撤销，高额保释金也全额返还。

虽然很多跨境纠纷的发生地在国外，但由于大量事实产生于中国境内，而且当事人为中国客户，往往存在与中国文化、生活习惯不可分割的独特信息，因此并非通过单纯聘用外国律师就能确保案件能够获得一个满意的结果。中国律师在跨境但涉华的案件中，有时候往往更能窥得其中关键所在，通过主动主导案件走向从而能够达到充分维护客户权益的目的。比如前述案件中，梳理相关证据材料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从细枝末节的微信截图、各种财务报表及税务单据的整合，到几十上百人通过蚂蚁搬家转移资金至境外的事实还原、各种材料的英文翻译及说明，再到保释条件的协商，可以说，中国律师的努力、勤勉、细致对案件的成功办理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2014年在北爱尔兰高等法院开庭前

近年来，吴明在体育娱乐法领域的知名度攀升，“体育法又有很多细分，而我所从事的体育法是以国际仲裁为主，依然属于跨境业务的一部分。”吴明与体育法结缘是在2015年，当时，他代表上海申花联盛足球俱乐部，在国际足联及国际体育仲裁院，进行与外籍球员、外籍教练及外国足球俱乐部之间的系列国际仲裁案，这些案件的成功办理，让他在体育仲裁方面获得了许多实战经验。此后，他又协助网络游戏英雄联盟的开发商落户上海，并在过去数年一直作为其中国法顾问，为每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的赛事组织提供法律支持，并见证了2018年、2019年及2021年来自中国的电竞战队三次获得全球总冠军。吴明说，其实体育娱乐法并没有偏离他作为跨境律师的主线，如果把“涉外”比作一颗参天大树，体育娱乐法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没有这些枝丫，大树就不会茂盛，但他始终是这颗树上的一部分。

2015年在国际体育仲裁院开庭前

如今，世纪疫情和百年变局交织使得我国内外部环境面临各种风险，国际形势深刻复杂演变，大国关系深入调整，与此同时，全球经济复苏减缓，国际贸易和海外投资依旧低迷，未来仍然存在诸多的不确定性，跨境律师的路走向何方？

“不要去怀疑这个市场，只要全球的合作交流、贸易往来还存在，跨境律师的角色就非常重要。”吴明对跨境律师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与其说是这个市场的未来，不如说是未来即将加入这个市场的青年律师们。

“我们这一代律师其实都慢慢老了，很多经验都是自己一路摸爬滚打得到的，我很期待未来的青年律师，青出于蓝胜于蓝。”吴明说，中国律师队伍，并不是每一个都要成为跨境律师，绝大部分律师都可以在参与国内业务上成长为优秀的律师，但是，终究是要有一批人去成为跨境律师，“这与赚钱没有太大关系，而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跨境律师在每一次的案件中，所参与的真正意义，是为中国律师、为中国企业争取参与国际事务的权利，更是争夺国际话语权的较量。

当今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也正因此，市场需要大批高素质涉外法律服务人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无论是市场，还是法律行业，核心竞争力是要有一批能力很强的跨境律师，一定会有一批年轻的律师来撑起这个责任，吴明说，“这很难，因为不是一朝一夕的，更不是立竿见影可以完成的事情，也许要十年的功夫，或者更久，这批年轻律师要勤勤恳恳、足够努力地去学习，然后在学的过程中生存下来。”

任何一个市场，都有大浪淘沙的机制，“做律师很辛苦，被市场认可是很难的。”吴明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要一直一直努力地往前走。”二十年的执业路，被努力填满的轨迹，山有顶峰，湖有彼岸，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每一次的努力，都在增加面对世界的底气。

回首往昔，吴明回忆自己最初学法律的理由，只是缘于他从小热爱写作，中学时在当地的报刊上发表小说，他对文字的感知力、自信和热爱程度是相当高的。于是，当时认知有限的他，从作家、记者、律师这些文字工作者中选择了报考法学院。从那时以后，就开启了他跨境律师的二十年。这二十年，从未回头，也从未质疑，全凭自己对所从事的这份工作的热爱和尊重，赋予努力与坚持，往前走，长路尽头自有灯火通明、苦尽甘来。